母亲的手掌总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。清晨五点半，厨房的铝壶刚发出第一声嗡鸣，她的手就已经浸在淘米水里了。指腹上那些细碎的纹路，是常年揉面留下的，像被阳光晒得发白的棉线，纵横交错里藏着无数个黎明的温度。

我总爱盯着她切菜的样子。菜刀在案板上起落，胡萝卜丁跳成小小的橘色月亮，土豆丝坠成银亮的瀑布。她的手腕不算有力，却能把最难剁的肉馅剁得绵密，刀背敲在案板上的节奏，比任何闹钟都更准时地唤醒整个家。有次我伸手去接她递来的盘子，指尖撞在她手背上，触到一块椭圆形的烫疤 —— 那是我七岁时打翻汤锅，她伸手去扶留下的印记，如今像枚浅褐色的勋章，静静别在腕间。

母亲的手会变魔术。冬天我的棉鞋总像刚出炉的面包，鞋垫里藏着她连夜缝进去的棉絮；领口磨破的校服，经她飞针走线，会开出朵小小的雏菊；就连我画砸了的贺卡，被她用皱纹纸一包，也成了最体面的礼物。可她自己的手套，指关节处总裂着小口，露出里面磨损的毛线，像只疲倦的候鸟，却仍固执地扇动翅膀。

去年深秋回家，撞见她在阳台翻晒被褥。阳光穿过她的白发，在床单上织出细碎的金网。她伸手去够晾衣绳最上端的被套，后腰轻轻拱起，像座弯着的桥。我跑过去接过竹竿时，第一次发现她的手已经比我的小了，掌心的温度却依旧滚烫，像揣着个永远不会熄灭的小太阳。

如今每次打电话，她总说 "没事就挂了吧，话费贵"，可临挂前又会补一句 "冰箱里冻着你爱吃的饺子"。我知道，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，都藏在她揉面时扬起的面粉里，藏在她缝补时穿过布面的线脚里，藏在她无数次抬手拂去我肩头落雪的瞬间里。

母亲的手从不是什么神奇的造物，不过是把岁月的风霜，都酿成了掌心的暖。当我也开始学着为自己的孩子系鞋带时，忽然懂得：所谓母爱，不过是一双普通的手，却能在柴米油盐里，织出比星辰更璀璨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