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午的广场是块被太阳烤得发烫的铁皮。热浪从地砖缝里钻出来，把空气煮得发黏，连风都懒得动，只在遮阳棚下蜷成一小团。偶尔有穿防晒衣的人快步穿过，影子被晒得又短又薄，像随时会被热气蒸发。空旷是这里唯一的主角，大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撞在远处的灯柱上，再弹回来，带着股焦糊味。

是夕阳把人唤回来的。

先是几个零星的身影：拎着折叠凳的老人，牵着滑板的孩子，推着冰桶的小贩。然后像被谁按了开关，人潮突然就漫了过来，把广场的每道褶皱都填满。广场舞的鼓点像块石头砸进水里，涟漪立刻荡开——东边的队伍刚扬起绿绸扇，西边的新疆舞已经转起了红裙子，中间的空地上，轮滑鞋划出的弧线正穿过一串肥皂泡，泡泡里裹着夕阳的碎金，啪地炸在某个旋转的裙角上。

夜市的炊烟是根无形的线，把所有气味串在一起。烤冷面的铁板“滋啦”一响，甜面酱的香气就勾着人往摊位走；棉花糖机转得嗡嗡响，把夕阳的金粉缠成蓬松的球，拿在手里像托着团不会化的光。穿碎花裙的奶奶掏出皱巴巴的零钱，给孙儿买了支草莓味的，孩子举着糖跑开，糖尖上的红光蹭到练太极的爷爷的白袖子上，留下一点甜暖的印子。

最热闹的地方总是孩子扎堆的角落。轮滑鞋碾过地面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，教练的哨声刚落，就有小不点儿“啪”地摔在软垫上，不等哭出声，已经被旁边的伙伴拽起来，两人扶着腰笑成一团，汗水顺着鼻尖滴在地面，瞬间洇开个小印子，又被后来者的脚印盖掉。

夕阳把天染成橘红色时，广场突然变得很小。小到卖气球的摊贩转身时，绳子会轻轻扫过跳交谊舞的老人的肩膀；小到穿轮滑鞋的孩子追逐时，衣角能擦过冰粉摊的塑料布；小到所有的声音都挤在一块儿——吆喝声、笑声、音乐声、鞋底蹭地的声，最后都融进晚风里，变成了老人扇子里摇出的絮语。

有个穿蓝布衫的爷爷坐在花坛边，看着远处疯跑的孙子，手里的搪瓷杯冒着热气。杯沿的茶渍圈，和广场地砖上被岁月磨出的纹路，莫名地像。孙子突然回头朝他喊，声音被风卷着，碎成星星点点，他没听清，却笑着朝那团蹦跳的影子挥了挥手。夕阳落在他的白发上，也落在不远处正弯腰系鞋带的轮滑教练的背上，落在每个被生活磨出茧子的肩膀上，轻轻巧巧，就像给所有疲惫盖上了层暖绒绒的被子。

原来最烫的广场，会在黄昏时变得软软的，能接住所有没说出口的累，和说出来的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