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露珠在玻璃幕墙上凝成珍珠串，我轻轻擦拭党徽表面，金属的凉意渗入指尖。七年前总书记抚摸过的智能播种机仍在原处，显示屏上跳动的数据流像黑土地的脉搏。忽然有温热的呼吸拂过后颈："姑娘，能帮我找找1958年的二十五团吗？"转身看见位佝偻老人，军绿挎包上"屯垦戍边"的红字已褪成浅粉。

春日的阳光漫进展厅时，总带着发酵的泥土香。上海来的张老把老花镜推上额头，指尖在触摸屏上画出颤抖的弧线："当年我们三百知青，用脸盆舀干了这片沼泽。"他布满褐斑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，力气大得惊人："你摸摸这地垄沟，是不是比尺子还直？"我怔怔望着全息投影里规整的田垄，他掌心粗粝的茧子正摩挲着我腕间的智能手表，仿佛两代人的年轮在此重叠。

七月最炽热的那天，三十八位老支边挎着军用水壶重返建三江。王奶奶的蓝头巾被风吹开，露出鬓角狰狞的冻疮疤。她在农情观测塔前突然踉跄，我慌忙搀住她嶙峋的手臂。"不碍事，"她枯枝般的手指向云端，"六九年修水利那会儿，我在这摔断过腿。"玻璃幕墙映出她佝偻身影与云中无人机队列，她忽然孩子气地踮脚："你看，我的拐杖比那些铁鸟飞得还稳当！"

秋雨来得猝不及防，农机库房成了临时避风港。老李的劳模奖章在智能中控台上泛着幽光，他忽然抓起我的手按在触控屏："大妹子，你手真凉，和我们当年握冰镐一个样。"金属奖章硌得我生疼，他眼底却烧着团火："这玩意儿现在不值钱了吧？"没等我回答，他又宝贝似的揣回怀里，粗糙拇指反复擦拭着五角星上的雨渍。

初雪那日遇见的老兵让我想起父亲。他军大衣口袋里揣着冻硬的烤土豆，非要分我半个。"尝尝，和五九年一个味儿。"他缺了食指的右手在全息沙盘上划动，七星农场的立体影像忽然簌簌飘落金黄的雪。"这稻花儿香啊，"他深深吸气，"比当年烧荒的烟好闻多了。"雪花落在他空荡的袖管上，凝成晶莹的冰晶。

夜巡时发现观景台有人影。月光下老垦荒队员在教孙子调试无人机，少年脖颈上的银链坠着枚生锈的犁铧。"飞高点！再高点！"老人沙哑的呼喊惊起夜鹭，植保机掠过北斗星群，洒下淡蓝的光雾。男孩突然转头问我："姐姐，我爷说黑土地会记住所有脚印，是真的吗？"我把他冻红的手拢在掌心，触到那些尚未成茧的青春纹路。

第七年春分，数字大屏滚动着总书记视察时的影像。张老的儿子推着轮椅挤到最前排，老人怀里抱着台平板电脑，屏幕里十七个知青正在沼泽中歌唱。"爸，给您看个新鲜的。"中年人点开智慧农业APP，千里之外的稻田在老人瞳孔里泛起碧浪。忽然有温热的泪砸在触摸屏上，化作数据洪流中的一滴晨露。

暮色中的农机中心像艘即将启航的星舰。我站在总书记曾驻足的玻璃穹顶下，听晚风送来智能温室的滴答声。这声音与三十年前的垦荒号子、六十年前的算盘珠响、七年前的掌声渐渐重叠，最终融进黑土地绵长的呼吸里。极目处，新插的稻秧正将晚霞纺成金线，而我的党徽在暮色中微微发烫，如同永不冷却的星火。

单位：七星农业综合服务中心

作者：刘娜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