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风刚掠过幼儿园的栅栏，就被一群奔跑的小身影撞得跌跌撞撞。我站在活动室门口数着鞋带——第三双是反系的蝴蝶结，第五双拖着半截散开的魔术贴，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，正踮着脚尖把凉鞋穿成拖鞋，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哒哒的脆响。这是我在这里的第十一个开学季，空气里除了消毒水的清冽，总还飘着奶香味的哭闹与笑声。

晨检时的保健医总说我像只护崽的老母鸡。那些攥着衣角不肯松开的小手，指甲缝里还沾着暑假乡下的泥土；趴在妈妈肩头抽泣的男孩，睫毛上挂着泪珠，却偷偷把一颗奶糖塞进我手心；还有个刚会说话的小家伙，含混不清地喊"老师妈妈"，声音软得像块融化的棉花糖。我兜里永远备着创可贴和卡通贴纸，创可贴给擦破皮的膝盖，贴纸奖励给勇敢松开家长手的孩子。有次蹲下来给一个女孩贴星星，她忽然伸手摸我的头发，奶声奶气地说："老师的头发，和我奶奶的一样香。"

活动室的地板总擦得发亮，映得出一排排歪歪扭扭的小脚印。我们一起把彩色卡纸剪成太阳和云朵，胶水抹得满手都是，有的孩子趁我不注意，偷偷在同桌的背后贴了片小树叶；搭积木时总有争执，"这是我的城堡"和"我要当国王"的叫嚷声，能掀翻屋顶；午睡时却又变得乖巧，呼吸声像小猫一样轻，有个男孩总把袜子褪到脚踝，我替他拉上去，他会迷迷糊糊地往我怀里蹭一蹭。

去年的毕业生回来看我，那个曾经哭着要妈妈的男孩，已经比我高半个头了。他从书包里掏出幅画，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幼儿园，门口站着个扎马尾的小人，旁边写着"我的老师"。画的角落有个小小的手印，红颜料蹭出了边框，像极了他刚入园时，在墙上按的第一个手印。

风又起了，今年的新生正拉着我的手指往里走。他们的手掌软软的，带着点痱子粉的味道。我知道，接下来的日子里，这些小手会学会自己系鞋带，会画出更整齐的画，会在某一天突然松开我的手，奔向更远的地方。而我会一直站在这里，守着九月的风，守着一屋子的奶香味，等下一批小手，印下新的痕迹。